“大人,里甲们都已经来了。”
这年头的里甲都是按照赋役轮流平摊,若是强势能通官府的人物,那是不但油水充足,在乡间威权也重。然而小河庄和高山屯的这几位里正保甲只是轮到这个职位,在各自村里头都是晚辈。去年收夏税秋粮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差点没把嘴皮子磨破膝盖跪破,如今发生这种事情更是没辙。
前些天寿光县的那位典史来了一趟,看到两村械斗的场景立刻溜之大吉。如今他们得知竟然把知府衙门的上官惊动了下来,几个人都是满脸不可思议。
“这条引水的渠修了多少年了”
高山屯的张里正连忙赔笑躬身答道:“回禀大人,这条引水的沟渠直通巨洋水,专为村里取水灌溉方便,是咱们村里二十年前修的。”
旁边小河庄一个里甲当即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胡说八道。这分明是咱们村里修的,和你们什么相干当初不过是可怜你们村里的青苗都要枯死了,这才让你们分了一星半点,谁知道你们竟然那么不要脸”
“是谁不要脸要是这条渠真是你们村修的,那就让天上打雷把咱们村的都劈死”
“别吵了本官不管这条渠是哪个村修的,本官只看到这条渠年久失修既然现在为了水不够争执不下,当初怎么就不知道报官府带人好好休整”
眼见这两边争执不下,竟是捋起袖子在自己面前就要下手。张越当下发起了火,两边顿时都不吭声。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的连生眼尖,远远就看到有两拨手拿锄头的人气咻咻地往这里赶来,忙上前提醒了一声。
那几个里正保甲张望着瞧了一眼,那张里正面色大变。忙上前赔笑道:“大人,两个村子的里老又带人一块来评理了,您且离着远些,免得到时候他们有所冲撞。小的得过去盯着,否则非出了人命不可”
他这话一说完就带着几个人一溜烟跑了,剩下另一个村子里的里甲也都撂下同样的话,忙不迭地回归了本村的队伍。不多时,那两拨人就在离着张越几十步远的地方对峙了起来,先是扯起嗓门大声对骂,到最后便是示威地挥舞着锄头和其他农具,眼看又是一场恶斗。
“上去看看”
胡七四人万事都听吩咐,自然没有二话。连生连虎当初却是破落庄户人家出身,他们兄弟俩之所以跟着舅舅投靠张家当了奴仆,就是因为类似的情景闹出好几条人命,村子上好些人被抓了坐牢,地也被发卖充公。这会儿又看到这一幕,儿时的恐怖记忆立刻冒了出来。
“少爷,不能上去,那些泥腿子一发起狠来什么理都不讲”
“少爷,由得他们去打,若是出了事情总该寿光县衙担着,到时候抓了人打一顿板子坐牢,这些刁民就都消停了”
“放屁”一向温文和煦很少发火的张越这会儿却破天荒吐了脏话,冲着这一对苦苦阻拦的兄弟厉声骂道,“眼看就要到农忙的时候,那些壮丁全都打了板子坐牢,谁来收麦子谁来修水利事后人都死了事情也闹大了,打板子坐牢有什么用不晓事的家伙,滚开”
拨开连生连虎,张越就带着胡七等人大步往那边争执的人群走去。虽说越走越近,但那边人多嘴杂都是嚷嚷着山东本地话,他听着颇有些吃力,然而即便如此,两边一触即发的态势他却能看出来,这时候只要一杆锄头落下去,到时候死几个人都是没准的事
“全都住手”
两个村子的里老都是六十出头白发苍苍的老者,然而这时候满面通红最最激动的也恰恰是他们。听到这一声,眼睛里仿佛正在喷火的两人同时转过头来,打量着这一拨不速之客。此时,刚刚那几个里正保甲大惊失色,忙挤上来向两位长辈嘀咕了几句。
得知是府衙中来的人,其中一个里老便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大人,这是咱们两个村子的家务事,不用大人操心。这水渠不是姓张就是姓李,今天一定要有个结果咱们小河庄都给他们欺负到头上了,若是不讨个公道,人家以后都以为咱们村是孬种”
“说得好咱们两村是得有个结果,这条渠要是没个归属,大家都得饿死今儿个大伙拼了这条命命,也好让咱们的子子孙孙都有条活路”
这要是换成往常,只要沾上了一个官字,百姓立刻都会畏缩退却,但今天这光景乃是为了争明日的活路,因此两村里老一发话,其他人也顾不上那个上前阻拦的少年究竟是官府的什么人,一个个都狠狠攥紧了手中的锄头农具。
要是再没有水灌溉,好容易长了一冬一春的麦子就要在地里枯了,到时候大家都得饿死
“你们有力气在这儿拼死拼活,难道就没力气好好修修水利就算今年这水渠有了主,瞧瞧这破败的样子也用不了两三年,两三年之后怎么办,就别提子子孙孙了”
张越见那两个领头的里老高举的手渐渐放了下来,他陡然又提高了嗓门:“这条渠当初既然是够你们两个村子公用,足可见当初足够浇两村的地,可你们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没人清淤没人整修没人管,如今非要两村分个死活,不把力气放在该用的地方”
“你这狗官说什么废话,咱们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张越这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飞出了一把镰刀,当头朝他飞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觉自己一下子被人揽住跃到了旁边,待落地转头去看时,却见那把明晃晃的镰刀深深扎在了他刚刚站着的地方,那刀柄还在微微颤动。那一瞬间,别说他背后的随从没了声音,正在剑拔弩张的两村人竟也是悄无声息。
这把镰刀谁扔出来的
望着那磨得雪亮的刀锋,惊魂未定的张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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