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他和顾氏这位嫡母并不亲近。嫡母嫌他浑浑噩噩没出息,他觉着她一板一眼太过偏心,也就是勉强维持着母慈子孝的那一套表面功夫罢了。只是随着张越渐渐长大,他也渐渐时来运转,和袁方合伙做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红火,这母子的关系方才真正好转了起来。那时候他还在背地里腹谤过,心想人果然都是势利的。
可是,若没有这位嫡母,他也未必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他或许能做一个富家翁,却绝不可能看着儿子一步步显达,看着家里日渐兴旺。就是从前,嫡母对他这个庶子也已经是很公平了,不管是哪家,一家人总分个闻达落魄,他没有资格抱怨太多。而且,不管他以前是怎么想的,如今那位镇宅的老人已经不在了,已经永远不在了。
在灵棚中哭灵之后,张倬便在张越的搀扶下去屋里换下那套已经满是灰尘的孝服。扶着儿子坚实的肩膀,他只觉得有一种异常可靠的感觉,竟是不由自主放松了身体。等到了自己的屋子,看见丫头捧了粗麻衣送上,他正准备更换,却看到张越拿着一个小瓷瓶走了过来。
看到张越把丫头都屏退了,随即亲自上前,小心翼翼给自己褪了下裳,又亲自小心翼翼地在那双腿间磨出的一溜水泡上敷药,他自是更觉着欣慰,那原本钻心的疼痛也好似消减了许多。等到张越亲自伺候自己穿好孝服的时候,他忍不住重重按住了儿子的肩膀。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儿子才是自己最大的希望。
“越儿,如今老太太去了,我和你大伯父都得丁忧守孝,你二伯父出镇在外,家里就靠你们这些孙辈了。以后,你就真正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第十二卷 阴阳河 第044章 皇太孙赞读
尽管这一日乃是三七,但既是张赳新婚次日,新妇拜见长辈自然不能省。由于家中女眷平日常常往来武安侯府,多半见过这位武安侯的幺女,因此这所谓的初见并不陌生,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受礼,却着实不是滋味。张信夫妇对于这位老太太亲自定下的儿媳更是仔细端详审视,见人虽然年轻,如今又不施粉黛钗环皆无,瞧上去仍是秀丽端庄,心中都松了一口大气,暗想老太太临终前还惦记着这桩婚事,果然没看错人。
满意归满意,可今天也是七七丧期中极其要紧的日子,敬茶行礼之后,众人便纷纷回房更换斩衰齐衰孝服。三七四七都是散七,历来由侄儿或外甥主持,英国公张辅自是当仁不让,从安排佛事道场到其他,早就都预备得妥妥当当,再加上张倬这个嫡亲儿子赶了回来,内外更是安心。既是整日子,又有好些诰命上门,内中便是众女眷陪着接待了。
尽管郑芳菲乃是长房长孙媳妇,但由于刚刚过门,这种时候冯氏也无心给儿媳做什么规矩,更不好立刻把人拉出来见客,思忖杜绾正好有孕在身,在上午一番行礼举哀之后便索性把人送到了西院。一来妯娌俩可陪着说说话,这家里的情形也能帮着解说解说,二来杜绾人善心慈,交好这么个嫂嫂总是好的,三来她也怕新妇在丧期有什么举止不周的地方。
由于是齐衰重孝,尽管怀胎八个多月,杜绾仍是和别的孙媳一样身穿粗麻布丧服,就是内里也都换上了布衣。端详着对面这位刚刚过门的弟妹,见她虽落落大方,眉眼间却仍有些不安,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初嫁的模样。
两人对坐着说了一会话,水晶便带着几个小丫头送了饭上来,却是一碗白米饭,四碗清淡小菜,另一碗却是一大碗肉汤面。齐衰重孝原本不能用肉食,但杜绾毕竟是有孕在身,为了胎儿不得不破例,只其他菜中却是几乎不见油花。杜绾这几天总算是调理得胃口好了,一大碗面不过须臾就吃得一干二净,抬头就看见郑芳菲几乎没动筷子。
“四弟妹,你这是”
郑芳菲不过刚刚及笄的年纪,素脸上不施粉黛,却仍是掩不住那秀美。此时见杜绾满脸关切,她连忙摇了摇头道:“三嫂,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这成婚之日素来规矩繁琐,更何况这次又是你前两天在家里恐怕就没吃什么,今天要是再不好好垫一垫肚子,下午那么多事情,恐怕熬不过去。再说了,只是禁肉食,白饭素菜总是不忌讳的。老太太倘若还在,也不愿意饿了你。我知道你担心失了礼,放心,虽说是逢七则祭,却没有逢七不食的规矩。”
见郑芳菲被自己说动了,随即便捧起碗来,却只是把碗里的饭拨得一粒不剩,四样素菜一样都没有动过,杜绾忖度这是对方的心意,也就不再多说。等人把碗盘撤了下去,她便少不得解释了一些家里上下的情形。只是虽说妯娌,毕竟还只是比陌生人好一丁点,她自然不可能涉入太深。下午又是一番行礼规程,妯娌俩一起前去,尽管辛苦得很,但杜绾经历了头七二七,又因为之前几个月养精蓄锐养好了身体,总算是平安熬了下来。
转眼间张越的一个月假期已经过得七七八八,眼看就只剩下了最后两天。唐宋但逢期丧尽皆给假,齐衰一年给假三十日,但到了大明,除却丁忧大丧,其余期丧顶多都只在逢七之日给假一天,就是这可怜的假期常常还要取决于上官的心情。因此张超张起兄弟头七请了七天假,之后就只能在逢七之日向掌事官请假,倒是张越这一趟还宽裕些。
这天乃是四七,上门主持的乃是张辅的三弟张軏,毕竟,张輗即便想来,如今还仍在待罪之中,只好放老实一些。就在灵棚中致祭完毕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诸位老爷少爷,宫中派人传旨来了,是给三少爷的”
先头太常寺遣使吊祭以及东宫遣使吊祭,家中上下都是除丧服往迎,该有的诰赠赙赠都已经到了,如今乍听得有旨意到,上上下下虽觉得狐疑,但少不得又一阵忙碌。各自除丧服按品级穿戴好了之后,阳武伯府当即中门大开,一家人按长幼尊卑排序将中使迎了进来。然而,见着人的一刹那,张越却是大吃一惊。
这不是平日见惯的张谦陆丰乃至于刘永诚海寿等等,那竟是内官监太监,那位赫赫有名的郑和
这些天因为丧事的缘故,他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知道郑和已经再次下西洋归来,此时瞧着郑和一身大红缎纱麒麟服,他不禁想起这是郑和第六次下西洋。而据他的记忆,这一次下西洋也是后世历史学家争论最多的一回,外国人说郑和完成了首次环球旅行,有的说到了非洲,有的说发现了美洲,而中国则是有人说这趟是因为三大殿灾而中途返回。
只不过,这念头只在他心中打了个转,随即就被他按了下去。毕竟,只要郑和回来,以后总有机会请教,眼下最要紧的却是另外一桩。由于这是传给他的旨意,因此接旨时自是他位居前列。然而,和先头内阁草拟的那些妙笔生花文采华茂的制书诰书不同,这一次的圣旨却只有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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