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没想到柳升竟是生出了这样的想法然而,这也是他曾经有过的念头。自汉唐以降,武臣执政的弊端早就为世人所知,于是洪武帝那会儿才会对功臣大举屠刀。他们这一批人幸运的是遇到了朱棣这样知人善任的皇帝,但问题是,家族是要承继下去的。他可以放弃大权,但若是子弟后人只能守着虚爵,再无真正显达的机会,那才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等柳升下轿之后,张辅却并没有吩咐回自家府邸,而是命人改道往武安侯胡同的阳武伯府。八抬大轿悠悠在西角门前停下,立刻有门房飞也似地迎了出来。在武臣不得坐轿的禁令下,整个京城能够坐着这样大轿的人,也就只有当今皇帝钦赐暖轿凉轿各一的张辅了。
“英国公,大少爷二少爷眼下都还在军中,四少爷如今选了翰林庶吉士,也不在”
“倬弟可在家中”
那年轻门房是之前张信从开封张家老宅派过来的世仆之一,因此想当然地觉着张辅此来必是寻哪位少爷交待事情,此时听到这一句,顿时愣住了。好在他还机灵,赶紧连连点头道:“三老爷自然在家,只是他病情才稍好转一些,这会儿大约正在三少爷的书房自省斋。”
张辅点点头,摆手示意不用引路,自顾自地绕过前头的大影壁,径直顺着青石甬道往里走。穿过几处穿堂夹道,他就进了院子,见一个小厮正在书房廊下打盹,他也不出声,上了台阶便打起了门前的竹帘子,随即轻轻咳嗽了一声。
张倬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架前发呆,听到这咳嗽立刻转过身来。一看到是张辅,他顿时大吃一惊,连忙快步走上前:“辅大哥,您怎么来了”
“高泉不在,这家里那些下人倒是奸猾,我说不用通报,他们就真的一声不吭,要是别个进来,撞破你这所谓重病的隐情岂不糟糕”张辅见张倬苦笑一声,又请自己坐,他便叹了一口气,“你的苦处我知道。虽说婶娘临终前做了那么多安排,就是希望你们三兄弟不要分家,但世上无不散的筵席,你也不好大剌剌地事事指手画脚。”
张倬并不想提这个话题,此时连忙打岔道:“辅大哥今天来有什么要紧事越儿还不知道哪时能回来,赳哥儿他们这几天也都在外头,晚上未必能回来。”
“今天我不找你的儿子侄儿,只寻你说话。”看到张倬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张辅不禁笑道,“怎么,我找你说话很奇怪么外头的人看到的都是你儿子,你这个当爹爹的与他同时中进士,反而籍籍无名,也就只有你方才没事人似的。越哥儿固然聪敏能干,但要不是有你这样的父亲撑着,他也不会这样顺当。当父亲的当到你这个份上,还真是稀罕。”
经历过一事无成被人瞧不起的日子,张倬的心态向来很平和,此时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自己知道争气上进,我还有这么不满意的,自然只有尽全力替他解决了所有后顾之忧。再说,凭我自己的能耐,哪能这么快在丁忧之前就升了正五品”
“好好,你这个父亲甘之如饴就好之前为了隐秘,我只能用你重病的借口,要说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张辅哑然失笑,这才正色说出了皇帝驾崩的实情,见张倬竟是有些呆了,他又把自己的那些顾虑想法一一抖露了出来,最后叹了一口气,“太子归京,越哥儿必定功不可没,太子登基之后也会更信赖他。我打算到时候自请解兵柄,但在此之前若是汉王谋逆,我想请兵前去讨伐。”
“万万不可”
从来对张辅言听计从毫不违逆的张倬此时却下意识地开口阻止,见张辅盯着自己瞧,他不由得垂下头去,好半晌才诚恳地解释道:“辅大哥,汉王终究是诸勋贵的昔日袍泽,这率兵讨伐于私便不妥。于公而言,朝中文官对于带兵将官必会存有疑忌,临阵换将抑或是临阵疑将决计不可避免,到了那时候岂不是处境更尴尬恕我说一句,太子登基,里外少不得有小人怀二心,不亲征不足以震慑内外,您不如请皇上亲征”
这些天来,这个念头始终困扰着张辅,今天还是因为柳升提出,他方才第一次说出来。然而,细细品味着张倬说的这番话,他不禁自失地摇了摇头:“看来果真是我错了,到头来还是难脱武将习气,总喜欢用这种厮杀的方式证明自个儿今天安远侯柳升还问大家是否有说客登门,我真想如实回答他一个都没有。今时今日,我这个英国公已经是太师兼中府都督,纵有人来游说我,还能拿出什么更有力的东西我不是为自己,只是觉得不甘心看着越哥儿一步步上进,我实在是不想天赐将来当一个富贵闲人”
就在这对堂兄弟对坐无言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撞开了竹帘冲了进来,竟是之前在廊下打盹的那个小厮。看到张辅在这儿,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旋即连忙禀报说:“老爷,英国公,外头大街上都嚷嚷着,锦衣卫护着太子殿下进京城了”
第十四卷 定乾坤 第048章 亲恩如海
一夜之间满城缟素,先头议论纷纷的街头巷尾一下子清静了下来。人们担心恐慌的往往是未知的情况,当事情一下子真相大白的时候,人的反应反而简单了。相比要往思善门哭,不得在家宿夜,又要遵守诸多禁令的王公贵戚文武百官,军民百姓只需要把去年穿过一回的素色衣裳再找来穿一回,捱上二十七日就算完。
尽管大行皇帝遗言丧制一律从简而事实上,陵墓也确实没造好又下令不禁嫁娶,但各家宅邸还是不约而同地摘下了门前鲜红的对联,取下了红灯笼等等,更约束子弟下人等等不许往外头乱跑。朱高炽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太子,上上下下的官员对他的为人秉性都还算熟悉,好容易等到了这么一个脾气尚可的天子,谁能料想就这么说去就去了
张越只比朱瞻基晚了一天赶到京城。由于他如今还是应天府丞,打的又是探望父亲的名头,例行哭灵之后便没有其他事宜,又不用于本衙门歇宿,自然是仍住在家里。然而,他还没从这一路上的紧张中回过神,这天中午,一位意外之客便降临了家中。
瞧见袁方一如自己一般的素纱袍黑角带,张越倒是闹不清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形,因此见面揖礼之后,把人请进家中正堂奉茶,他便似真似假地问道:“袁大人这是官复原职了”
“
去读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