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干净得如同大饭店的客房,钢丝床上躺着个年轻男子标准的中国人。
他没来得及尖叫,就被齐远山堵住嘴巴,大镜面盒子炮顶住心口。
“等一等,我好像记得你的脸”齐远山仔细端详这张白皙面孔,还有他左手残缺的手指,立即想起巡捕房的通缉令,“盗墓贼小木”
小木愣了几秒,下意识地点头又摇头,但已无可挽回地暴露了。齐远山一把掐住他的喉咙。
寂静的船舱中,小木满脸通红:“你是巡捕房的,还是青帮的”
“我是”齐远山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青帮的人,便只能撒了个谎,“我是北洋政府派来的”
小木捂着咽喉,退后到钢丝床的角落里:“我没有杀过人。”
“你这里有吃的吗”
“什么”
小木看着齐远山饿死鬼的样子,才明白过来,指了指墙角柜子。
齐远山打开柜子,看到几个面包。他便直接撕开塞到嘴里,狼吞虎咽,嘴唇皮都在发抖。
“你不渴吗”小木见他快吃完了,才提醒一句,“桌上有水。”
“谢谢”
齐远山举起水壶灌到嘴里,刚喝两口就洒了一地。原来脚下摇晃,舷窗外的码头开始移动,头顶响起两声汽笛。
船开了。
小木颇为惊讶地看着舷窗外。轮船已离开码头,向着下游的吴淞口而去。冬日的黄浦江面上,蒸腾起白茫茫的水汽,隐藏无数只白色海鸥与密密麻麻的舢板。
“这艘船以前开过吗”
齐远山问了一句,小木摇头:“我从虹口巡捕房被劫出来上船到现在从没开过。”
“这是要回南美洲去吗”
小木当然不得而知,他更不知道这艘船是从哪里来的。
齐远山端着枪继续问:“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屠杀虹口巡捕房的刺客们又是谁”
“我就是个小兵。”
“放屁”齐远山真想抽他一耳光,“我也曾是个小兵。”
小木随即报出了自己部队在北洋军的番号,齐远山倒是听说过这支军队:“他们已在陕西全军覆没了。”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这番话让齐远山联想到自己:“我也是北洋军工兵团的,他们都死在太行山上。”
“你多大了”
“十七。”
小木的眼神柔软下来:“我二十岁。”
“我知道。”
“你不知道,其实,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小木说着说着,眼神变得柔软,竟然抬起胳膊,摸了摸齐远山的脸,“我猜得没错吧”
一开始,齐远山还没反应过来,小木冰凉的手指尖儿,在他脸颊上滑动了几秒。
忽然,他满脸惊愕地抽了小木一耳光。
“原来你是那种人”
“对不起。”
小木像被羞辱的女人一样躲在床上。
舷窗外,轮船早已开出吴淞口,航行在波涛汹涌的东海。船身开始颠簸,北方旱鸭子的齐远山感到晕船,装满面包的胃想要呕吐
舱门打开了。
齐远山本能地甩起胳膊,射出一发子弹。同时,有个坚硬的东西砸中自己脑袋,仿佛无数粒沙子渗透进颅腔。
天旋地转,最后一秒的意识,他看到小木抓着个砸碎了的台灯。
仿佛被抛下深深的海底
他感觉躺在无数沉船残骸间,四周布满骷髅与碎骨头,浑身绑着女人长发般的海藻。汛期的大黄鱼成群结队,从自己腐烂殆尽的眼窝里头游荡而过。
变作遗骸的齐远山,穿过这片沉船坟墓。突然间,海水如卷帘退却,扬起漫天黄沙,朔风飞舞,军棋飘扬,鼓号齐鸣,吹破落日长河四周尽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北洋三杰”龙虎狗一个都不少。男孩抓紧父亲的缰绳,闻着硝烟味,看到枪刺林立的步兵,万马奔腾的骑兵,车轮滚滚的炮兵。辛亥年,在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的寿宴上,齐远山小小年纪,竟能背诵北洋军的步兵操典,让蛤蟆般的乱世枭雄颇为称奇,当场送这小子一把日本短刀。
一个月后,父亲被袁世凯暗杀了。
隔年,母亲病故,家道中落,齐远山竟至流落街头。唯一的弟弟不知去向。父亲的旧部收留了他,安排到工兵团吃军饷。
十五岁的他,身体还没发育好,干不了挥锹挖洞的重体力活,被分派给团长做勤务兵。团长爱逛“相公堂子”,看到这亭亭玉立的美少年,将他强行拖入帐中
齐远山就这样破了身。
日后,他不仅成了团长的男宠,还做了军营中的男妓,专供高级军官享乐。刚开始,他痛不欲生。后来,他慢慢接受现实。有的军官粗鲁无礼,有的却很文雅,知道古时断袖典故,嘘寒问暖,还会送些糕点小礼品。但他厌恶自己,更想得到一把枪,哪怕只是汉阳造步枪,也好上战场去杀人或被杀。
我死了吗
齐远山问自己,鼻子里充满煤灰气
去读读小说网